钟朋荣 十一五”期间城市区域发展战略

第一个观点，产业集群是最好的投资环境。

沿海地区与中西部地区的发展模式有一个很重要的差别，沿海地区，浙江、广东这些地方， “一县一品、一市一品”，一个城市就搞一个产品，一个顺德就搞纺织，一个顺周搞家电，一个武昌就搞五金。中西部地区一个县、一个城市搞了120个产品，市长还觉得不够，还要加。因此，沿海地区是专用模式，中部地区多数地方是杂货店、百货公司的模式。那我有一个重要的观点：百货公司的模式是没有前途的。因为现在的世界竞争，已经不是单打，是团体赛、联合作战。在一个专营店模式下，在一个产业集群模式下，每个企业做得很简单。我昨天晚上从绍兴过来，我们给绍兴市做过咨询，这次又给绍兴县做咨询。绍兴有几万家单位搞纺织，其中个体户有几万户，企业四千多家。你织布35亿米，不让你卖，你只管织布，旁边有一个世界最大的卖布的市场，有三万人在那儿卖布，几千个摊位。你织布的别卖，有人帮你卖，织布的这个纱你也不要管，旁边有几百家企业专门纺纱。染料哪里来呢？旁边有几百家企业专门搞。织布需要纺织机械啊，有几十家企业造机械，一年造机械六万台，所有这一切都在方圆四十多公里范围内完成。每一个企业干的都很简单，这叫产业集群，产业集群是最重要的投资环境。我以前跟很多老板讲，做纺织应该去绍兴，做领带应该去嵊州，造家电应该去顺周。很简单，买一辆自行车就够了，街上转一圈所有零件都买回来。如果领带在太原做，你绝对要倒霉的，搞不成的。为什么呢？一家企业投两三百万，你老板昨天是农民，今天是企业家，你要管生产，要管销售，要管采购，要管技术。你养几十人采购，专门给你采购最贵的原材料，他吃回扣你倒霉；你要养销售，每年给他几十万请客送礼，客户资源有了他就跑了。嵊州一个县，一千家企业搞领带，人家生产领带将近三亿条。我做领带不需要采购，有几十家企业采购。我需要原材料，打个电话三分钟送过来，又便宜又好，没有回扣。我不需要搞销售，市政府每年搞一次世界领带博览会，把全世界、全中国的领带商人都请来了，我三年的订单都满了。不需要搞技术，不需要工程师，几十家企业专门卖设备，专门修设备。这个地方的空气里面都充满了领带的气息，一个傻瓜在这儿待几年也能成为领带专家。一个分管企业多年的副市长，成了世界顶尖的领带专家。这叫学习型组织，学习型组织不是让你来听课的，产业集群这个地方就成了学习型组织。大家在歌舞厅里面，在汽车上面都谈纺织，都谈领带，你想不成为专家都不行。因此，中西部地区要加快工业化、加快城市化，一定要把你的百货商场、百货公司、杂货店的模式改成集群的模式。否则，一个企业很难成功的。现在的竞争是团体赛不是单打，在你的县里面、市里面，120个产业，每个产业孤零零只有一两家干，多难干啊。

第二个观点，交通越发达，资源对一个地方越不成为优势。

我们中西部地区，开口闭口说我们那个地方有什么资源优势。我发现沿海地区和中西部地区思维方式有一个很大的差别，中西部地区是说我那个地方的资源是我的茶叶产业，没有这个资源我就不搞这个事儿，我有资源我就想搞纺织产业，没有就不搞。沿海地区从整个世界的市场来生产他的产业。全世界要布，我有没有资源不要紧。全世界要打火机，我这儿有没有钢材不要紧，我去买，搞打火机。在以前交通不发达的时候，资源对那个地方是优势，因此棉纺厂应该放在河南郑州，应该放在山西运城。交通发达了，领带产业放到江绍兴是最明智的选择，不就是增加运费吗？但是算总账我的成本是最低的。交通越发达，对我们的区域经济、城市布局越会产生很大的影响。随着高速公路交通的发展，我发现一种现象，有很多的经济，有路边经济，变成路端经济。以前是马路两边，现在马路两端。比如以前从商邱到郑州坐车需要十二个小时，晚上一般要在开封住一晚上，要吃开封包子。现在高速公路修通了，我从商邱到郑州两个半小时，谁想到吃包子呢？你把包子店搬到郑州，我到郑州吃就行了。以前从乌鲁木齐到吐鲁番要坐四五个小时的车，现在高速公路只要一个半小时，很多人路上看完了火焰山，看完了葡萄沟，到乌鲁木齐也不晚。三年以前衡水有一个县委书记，以前的县委书记号召全县人民修京九线，说火车一响黄金万两。结果京九线一修更穷了。以前没有京九线，老百姓还喝县里生产的啤酒，虽然比较贵。京九线一通我们喝燕京啤酒，我们用山西化肥。所以，交通发达对有些地方是机遇，对有些地方是灾难。你不要以为交通发达就好了，因为你的原材料能更快的运到绍兴、运到广州，更多的人到绍兴、广东打工更方便，就是这样的。交通发达之后，很多的区域经济方式会改变，空间布局会改变，需要我们用脑子去思考这些问题。

第三个观点，市场不是建出来的，是跑出来的。

我们给二十多个县、几十个县做过发展战略，他们都说我这个地方要搞一个批发市场，搞一个商贸中心。武汉说我们的交通怎么发达，是交通枢纽，区位中心；郑州说我们是全国区位中心，我郑州以前是搞煤炭的，把煤炭作为主要产业，后来搞纺织。应该搞什么呢？郑州最大的优势是区位优势、是交通优势。因此，要把这个区位优势、交通优势转化为商贸优势，把郑州建成中国的芝加哥，搞商贸中心。中国的商贸优势既不在武汉，也不在郑州，反而是在什么都没有的浙江义乌、浙江绍兴。义乌现在是中国最大的商贸中心，几百个亿，现在每年有很多外国商人在那儿采购，已经成了国际市场。你东西往那儿一摆，就进了国际市场，这是第一大市场。第二大市场是绍兴， 240多个亿，每年一千多万人采购。为什么说最大的市场不在郑州也不在武汉呢？我去年去乌鲁木齐市，他的市委书记跟我讲，还带我看，这个地方我们投了十二个亿搞了一个中亚地区的最大的商贸中心，那个地方投了八个亿搞了一个什么商务中心。后来我就说，市场不是建出来的，市场是刨出来的。去年我们去研究了安徽的有一个县的医药市场，一个小小的县，很偏僻，全中国每年有三千多家药厂在那儿卖药，每年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三、四千家医院和药店在那儿买药，这叫市场。后来我研究出两个，小商品市场的成功之道在于三低：“营运低成本，低运费，低价格”。第二个小商品市场、医药市场他们的成功是因为有一个开明的政府，加上一批能干的商人。是商人刨出来的市场，而不是政府建设一个市场。政府干什么呢？政府看着商家发财不眼红，我这个摊位十五年以前管理费八百块钱，现在你每年赚钱九千万，我这个摊位还是八百块钱。全国各地的雁全飞到义乌，没有拔毛还塞点儿毛，因此它可以飞得很远。我从广州买这个杯子，一块钱一个，在我这里批发价是九毛八，比厂家还低。这里面有商业机密，我不好讲。

雁飞到我这儿来，我把毛拔光了，雁就飞了。我们郑州建那么多大商场，什么亚细亚等等，那是赚本地老百姓的钱，帮外地推销商品。最后搞起来没有？没有搞起来。市场不是建出来的，是刨出来的。义乌、绍兴、宁波等这些市场的成功，是因为有一个开明的政府，加上一批能干的商人。政府不眼红，政府爱商、护商，不雁过拔毛，还给它塞几个毛。

第四个观点，我们搞城市化，应该加快能人集中。

通过能人集中，把比较能干的人集中起来。像我们湖北人，说湖北省最有本事的人都在汉口。反过来讲，汉口人是最有本事的人。通过加快能人集中，把农民工人的城市，变成能人集中的城市。这两个城市是不同的，一个叫农民工人的城市，一个叫能人集中的城市。我们现在都叫城市化，都在加快城市化，但是我发现中国的城市化有两大类，一个叫做 “能人集中的城市”，比如温州的“农港”（同音字）“农港”是周边比较有本事的人，这些人文化水平不一定高，会做生意，是外人。比如张老板，张老板什么厉害呢？张老板一月能卖三个亿的皮鞋，张老板往那个地方一住，有几千农民不用种地，可以帮他造皮鞋，所以像张老板这样的人，住在这个城市，他们几十万人不用种地可以做皮鞋，做服装，带动了周边农民脱贫致富。第二个城市，这样的城市是周边十个县、二十个县农民脱贫致富的龙头。什么叫农民工人的城市呢？比如我们中西部地区有一些地方，有的管着十二个县，政府只有2万人，没多大工业，人们官本位观念严重。他们怎么进的政府呢？可能他原是农民，他老表在这个市里面当派出所所长，找他搞关系，转成城市户口。然后说找个事儿干，把他搞到某一个部门，说你增加一个科把我这个老表搞成副科长，他通过这样进来。所以这个地方官越来越多，却没有几个企业。好不容易搞几个企业，又把企业搞垮了。后来转业军人、大学生包分配，没有企业了，又进机关、政府，又加几个处、几个科，这个城市除了官就是官，没有几个企业。靠什么呢？靠几十个县的农民种地来养。就我来看，这样的城市与其有，不如无。像这样的地方怎么办呢？应该加快能人集中，把分散在底下的能人集中起来，培养他、呵护他，尽快地把这个城市由农民工人的城市，改变成能人集中城市。这其中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要机制改进。

第五个观点，要根据生产力发展的要求调整行政体制。

行政体制是一个上层建筑，上层建筑要适应生产力发展水平，适应经济基础。我举例子，比如温州的两个镇，中间隔一条江，两边人口十五万，加起来三十万，分属两个县，这个三十平方公里之内已经有将近五六十万人口。每个镇都在搞规划，搞体育馆，搞垃圾处理场，我想为什么不能搞一个城市呢？哪怕搞一个县级市，我想要不了十年，就会冒出一个人口一百万以上的、二十一世纪的海滨城市，还不用占地。但是还是有一个行政体制的问题，还是一个镇，镇贷款能有多少？我们企业一年的产值几十个亿，人家还用镇的思维来管，企业就没办法搞，很不方便。再比如：绍兴县，应该把萧山也放在一起。你放在一起都搞纺织，很快就会成为世界纺织中心。永康和邻近的县都在搞五金，我提一个建议，首先产业一体化，我们联手起来打造一个世界五金城。像这些事，我在全国跑，知道很多。因此，我们应该按照经济发展的要求，来重新考虑我们的行政管理体系。

第六个问题，用信息化社会的思维来规划未来的城市。

不要去建那些今天看来很有用，但是在明天可能是多余的房、多余的厂、多余的路，要用信息化的思维来规划我们的城市。我举个例子，现在全国每个城市都在搞物流中心，就要大面积的盖仓库。郑州、武汉、长沙都是这样。一个城市几千亩地、上万亩地盖仓库。为什么要建仓库呢？因为我这个服装要库存五年，要多少仓库啊？所以中国的服装十年都穿不完。我们知道美国有一个戴尔公司，戴尔公司的产品平均库存只有五天，而且整体三五年之内要降到两天。如果中国所有的库存都变成五天，那你盖那么多仓库有什么用呢？戴尔公司为什么库存五天呢？因为它是先卖后造，你要买我的电脑，你先发一个 E-mail，你要什么样的配置，把钱给我，我一个礼拜造好给你，就没有库存。我们可以想象，服装可能很好，我造十万件，后来上市场十万件没人要，造成大量浪费资源、大量污染。再比如，我们现在要砍很多的树木，干什么呢？造纸，要办很多的印刷厂、造纸厂，要造很多的车，还有很多垃圾回收站。我想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，一篇报纸你能看上两篇文章就够了。炒股票的老百姓，要从一堆里面翻半个小时，找到一篇文章。为什么呢？因为我们的媒体、报社，都是眼球倒卖公司，它的报纸不要钱，他一天五十张给你多少钱呢？五毛钱。这样的话大家都占便宜。他发行量五十万份啊，然后他就跟老板讲我有五十万眼球你要不要？通过倒卖眼球赚钱，报纸不要钱。但是木材倒霉了，造了很多造纸厂，污染了我们的环境。难道一定要看纸的媒体吗？难道每个报纸要五十张吗？多大的社会浪费呀？中国现在不少于一千个亿的钱在盖房子，都是用原来的思维来考虑的。

我们需要考虑一个办法，加快我们的教育体制改进？我们要用信息经济的思维来考虑我们的教育。我有一个重要的观点，文凭是中国的灾难，学什么东西他不管，一个县长去搞个博士，有那个必要吗？什么叫文凭？大本本科文凭不就是多了 25门课吗？几十年以前可以，几十年以前说20几岁拼命读25门课可以管一辈子，一辈子不需要念书，那个知识一百年不淘汰。现在知识是三年、五年更新一次，你1953年学了25门课的本科文凭，你能学到什么现在有用的东西呢？要用信息经济的思维，来思考我们的教育规划。

第七个观点，中国现有的文化特点是 “鸡头文化”。

大家都宁当鸡头，不当牛尾，都想当老板。中国现有的信用水平，中国现有的管理水平等等，很难支撑大企业。我们现在叫得最响的一个口号叫 “做大、做强”，而我们的一个很残酷的现实是做大做垮，做小做强。什么原因？中国的文化特点、中国的信用水平和管理水平，很难支撑它的体系。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，我们在城市化过程中，我们的工业体系、企业组织模式需要反思。中西部地区还有很多地方，拼命去拉郎配，把五十个企业捆绑在一起组建一个大集团，好象各自为大，我就是厉害，我就有优势。其实跨国公司不怕中国的大，就怕中国的小。他不怕我们中国的大集团，他就怕浙江那些小老板。

我们中国的区域经济有两个很典型的模式，一个叫青岛模式，一个叫温州模式。青岛经济主要靠十大集团支撑起来的，海尔、海信、双星、澳柯玛等等，青岛这个山上就是靠十棵大树撑起来。温州这个山上长着十万棵小树，但每棵数都不大，这是温州企业的模式。我曾经在青岛做过一场演讲，青岛打工的人非常多，包括张瑞敏；温州的老板特别多，十万家企业，一家企业有一个老板；而青岛共十个老板。青岛大企业多，温州小企业多；青岛的穷人多，温州的富人多。青岛沿海的高档别墅没有几栋是青岛人买的，大部分都是外来人买的。而温州人至少有一万亿的资产，资、款有两千亿，现金一千亿，货币资产一千亿。当然我并不是说青岛模式、温州模式哪一个就一定好。青岛一个机器是我们自己生产；温州一个打火机用五十个零件，是五百家企业生产的，这个差别是很大的。当然温州要吸收青岛一些优势的地方，它创品牌比较费劲。而青岛也需要吸收温州模式的一些优点。

最后一点，用世界经济一体化的眼光来考虑中国的城市布局。我在思考一个问题，我在中国跑了个遍，我给吐鲁番做过咨询，山西的运城，沿海地区也有很多。中国未来的城市化是重点城市化还是撒胡椒面式的城市化。我们现在每个地方、每个县、每个城市搞开发区，中西部很多地方，把几千亩地晒太阳晒了十几年，从晒太阳到强迫招商，花了很多钱，招来几个，但是不到几年又死掉了。相反我们沿海有些地方，比如义乌，绍兴，多少投资者拿着几千万、几个亿，问有没有地。我在思考一个什么问题呢？有没有可能使中国的城市化相对地集中一点，不要每个县去搞小区、搞工业区。有的县就不要搞工业。怎么办呢？老百姓慢慢出去打工，打了五年，就地买房子，就地变成城市居民，以前是一百万人，现在又多了十万人，城市居民规模扩大。沿海地区，我们每个县一年一千亩地，搞个土地用地指标市场。义乌说需要一万一亩地，可以去买。用这样来转移支付，这样沿海的绍兴你不是富吗？你要搞工业吗？好，给你一个指标，十万一亩、二十万一亩，你把地买回去发展企业。我担心我们错过这次世界工业转型的机会，很多日本人、美国人，要在沿海办厂，有没有土地？没有怎么办？可能就去印度、到其他国家去。这样就有可能丧失世界工业转移的机会。但是也需要有一个布局的观念，东营有的是地，但地上不长东西，还有沧州等一些其他地方也是这样，那就可以把地卖出去。

总的来说是什么呢？搞城市化，是要用撒胡椒面的方法还是有所集中？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，但是这里面有很多具体问题需要研究。